政府怎能做到“收放自如”？|NIE学术团义乌调研感想之一

【按】在中国做（经济学）研究，一定要多调研。第一，经济学虽然构建了一个非常完备的理论体系，但是每一个理论都有很多假设。究竟哪些假设符合中国现实？必须亲自调研或者利用间接经验才能感知，然而才能选择合适的经济理论模型。第二，正如北大光华管理学院院长蔡洪滨教授指出的，美国的经济学研究分工细致，专门有人收集数据，有人分析数据，而且很多数据都是公开的。但是中国的很多数据都不公开，也缺乏有效的分工，因此了解很多问题时就必须去实地调研。有感于此，最近几年，我每年都带学生或课题组成员出去调研几次。对于学生而言，这一举措更有意义，因为很多城里的大学生甚至没有见过真正的工厂，也没有体验过真正的农场。对于想从事学术研究的学生来说，调研有助于他们将抽象的经济学理论与丰富的社会现实结合起来。此外，我所在人大国发院已经开始组织系列活动，试图“走进真实世界的经济学”（以后专文介绍）。2016年1月中旬，我的课题组（NIE学术团）在浙江省义乌市调研了大约一周，学生们受益匪浅，回来后写了很有意思的调研笔记。我们将在“聂氏政经评论”（ID: RUC_NIE）上择要选登部分内容，这意味着一些不适宜公开的内容将会节略。欢迎关注！NIE学术团目前专注中国政企关系的研究，非常欢迎各界朋友提供便利的调研机会。——聂辉华（中国人民大学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副院长、经济学院教授） 2016.1.24

第一篇：《政府怎能做到“收放自如”？》

作者：阮睿（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研究生）

一、初识义乌

我们调研组一行六人12号下午乘坐高铁到达义乌，义乌火车站只有南北向一条铁路，但是有10个站台。从义乌火车站出来以后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来到搭出租车的地方，道路两边都在施工。很明显义乌火车站已经无法满足它的客运量。我上车以后与司机攀谈起来。司机是安徽人，来义乌开出租车已经好多年了，和其他外出打工人员一样，他也是被同乡朋友介绍来的。义乌的出租车司机基本都是安徽江西两个省的人。出租车行驶到开发区，沿路都是企业厂房，和我印象中的浙江的工业开发区没什么两样：中小型民营企业，厂房都不大，一百多米就来到下一家企业的大门口。厂房比较旧了，没有新盖的，有的很明显没有开工。司机说义乌常住人口120万，前几年流动人口也有一百多万，这两年减少了60多万人，冷清了很多。义乌本地人没有多少从事产业的了，都靠收租金为生。

二、商贸立市

2.1 国际商贸城

1月13日上午我们一行人先来到义乌国际商贸城一区，讲解员带领我们参观。进入大厅，是整个国际商贸城的规划图模型，我们观看了商贸城的宣传视频。商贸城分为五个区域，不同区域经营不同大类，同一区域不同楼层经营不同小类，涵盖了人们日常生活需要的所有物品。一区经营的是珠宝首饰，从低档到高档应有尽有。一区分为四层，一层二层都是10平米左右的小铺子，里面满满当当地堆满了各种廉价饰品，每个铺子有一两个人看着，年纪都不大，基本上都在用手机看剧和玩手游，看起来文化素质都不高，眼睛里面没有灵性。我们刚来义乌的时候，从火车站去宾馆的路上，出租车司机给我们介绍说这些商铺原来一年的租金在80万元到100万元，这两年不行了，降到30多万元。我们来到三层，这些商铺的面积都很大，有四五十平方米。一个商铺只经销一个品牌，相当于企业的展销平台，摆在柜台和展墙上的商品都十分精美，价格也高得多。而且每一种饰品都与其他的不重样，营业员介绍说都是专门由设计师设计的，设计费都要花不少钱。前几年形势好的时候，一个月付给设计师的费用就能达到10余万元，现在每年付给设计师也有十几万。

营业员介绍说，最近一年的销量不好，比以往减少了三分之一。聂老师问来这里买东西开发票的多吗，回答说不多，几乎没有。说明来这里买饰品的一般是义乌周边的私营企业主，自己花自己的钱不用开发票。前两年私营企业经营地很好，给老婆和女儿购买这些华美的首饰舍得花钱，最近两年企业效益不好，买首饰的余钱也不多了。

2.2 小商品城

小商品城全称义乌小商品城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管理国际商贸城的日常运营，是A股上市公司，公司简称小商品城，股票代码600415。从商贸城出来以后我们去小商品城的高管座谈。令我感到惊异的是，作为义乌小商品市场的管理方，小商品城公司是一家国有企业，实际控制人是义乌国资委。小商品城的公司负责人向我们介绍了义乌发展成为世界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的历程。

开始时，由于义乌地处偏僻，农业落后，养活不了那么多人，所以就有了做贸易的闯荡精神。先是“鸡毛换糖”，义乌人在农闲期间到周边省市农村以物物交易的方式换鸡毛，回来做成鸡毛掸子再卖。后来允许农民进城经商，搜集百货公司和国有企业的残次品拿到地摊上卖，这是义乌小商品市场的前身，后来建设起实体市场。92年实行“管办分离”，成立这家股份制公司专门从事市场管理业务，建立起室内市场，规模越来越大，名气也越来越大。直到98年开始小商品城的业务开始向出口贸易转移，到现在出口贸易占市场份额的65%。早在2008年义乌就开始考虑从出口贸易向进口贸易转移，直到2015年国家层面才开始有相应的举措。义乌申请建立了B型物流保税中心，航空口岸，邮政交换局。现在小商品城正在向多元化的方向发展投资经营会展，房地产，宾馆酒店，现代物流，电子商务，广告信息，购物旅游等业务。

当我们问到他们如何应对假冒伪劣产品的问题时，小商品城负责人回答说，他们其实没有权力解决和打击假冒伪劣产品问题，那是执法部门的事情。他们只能对售卖假冒伪劣产品的商贩提出警告，或者赶出市场。

从义乌小商品市场的发展可以看出，政府的“收”“放”有度是义乌获得今天成就的重要因素。七八十年代，政府的种种放松管制的政策刺激了市场产生和快速发展。由于当时实行严格的限制人口流动的管制政策，农民到外地“鸡毛换糖”需要村子里开的“通行证”，只有义乌这个地方的农民可以拿到，其他地方的农民拿不到，所以义乌农民可以走南闯北，发现商机。各个地方的国有生产企业和百货公司都会产生很多残次品，也只有义乌政府允许商人把它们搜集起来卖给农村，其他地方可能就直接作为废品处理掉了，所以义乌商人可以得到充足的货源，集聚起来成立"马路市场"。开始的时候管办不分，政府部门既是管理者，又为市场提供公共产品。但是自从92年小商品城公司成立以后，管办分离了。公司提供市场管理、物业等公共服务，政府专门从事管理工作，打击假冒伪劣产品。而正是有这样一家国有企业管理义乌的小商品市场，设计发展，规划布局，修建商铺，修筑公路，才使得市场中的商户有序竞争，公共设施建设及时，不会成为市场发展的阻碍。比义乌小商品市场起步更早的汉口汉正街就没有这么幸运，一方面市场一直处于无序发展的状态，另一方面管理部门管得太严太多太重。很多基础设施多年不能完善，例如交通，当年市场上买的东西竟然必须用人工挑出来，用人力车拉到公路旁边，在搬运到货车上。效率及其低下。这也直接导致了汉正街的衰落。

如果把一国一地的繁荣与稳定的希望寄托于政府的对经济的“适当”介入未免过于幼稚。没有人能保证所有政府都会为所辖区域的发展而努力，也没有人能保证所有政令都有效可行。义乌的“成功经验”已经被学习了十几年，至今仍然没有看到什么地方学成的。可能有三个原因：1、义乌有特殊的地理、文化、历史等，别的地方学不来；2、义乌没有把真正的制胜秘诀告诉世人；3、义乌政府的“收放自如”别的地方就是学不来，因为政府总是倾向于该放的时候放不下，该收的时候收不上来。

聂老师点评：义乌的发展和温州类似，都是穷地方，因为历史和偶然的因素闯出了一条道路。就这两个地方而言，相对于比较优势理论，我更相信历史因素、关键领导人的推动（偶然因素）、文化因素对区域经济发展的作用更大，解释力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