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我是爱笑的兔子”的网友，在中国人民大学聂辉华教授的微信公众号“聂氏政经评论”（ID: RUC_NIE）上接连提了好几个问题，都很奇怪。包括：孔子为什么训斥子贡的慈善行为？大象和黄牛的商业价值相同，为什么黄牛没有绝种的危险？看聂老师如何回答吧！

第十期（拾金不昧未必对——“我是爱笑的兔子”专辑）

32、“我是爱笑的兔子”问：聂老师，一项对高等院校学生的调查发现，在世界上最重要的职业中，农业排在第一位。然而，愿意从事农业工作的学生不到1%。对这一反常现象，请用经济学相关原理解释。谢谢您。

    聂辉华：首先，认为“重要”和自己“喜欢”往往不是一回事。例如，你肯定认为沙漠绿化很重要，但是愿意去沙漠做环保志愿者的人毕竟是极少数，这两者不矛盾。其次，从经济学角度说，农业重要是因为它提供了人们的必要食粮，没有农业人类就无法繁衍生息。但是，人们在选择职业时，考虑的不是全人类的必要性，而是自己的兴趣、比较优势、经济回报和社会地位等因素。总之，这是两个问题。说句花絮。北大某个鼎鼎大名的经济学家曾经在一本书里感叹：农业最重要，然后研究农业的经济学者却最少。然而，他成名之后，逐渐就不研究农业问题了，现在主要研究宏观经济了。

33、“我是爱笑的兔子”问：春秋时期，鲁国有一个法律，如果鲁国人在其他国家遇见鲁国人沦为奴隶，可以垫钱赎回奴隶，回国后到国库报销，并得到一倍奖赏。据说孔子有位弟子在国外赎回一位鲁国奴隶，事后不去报销以显示自己的道德高尚，孔子知道后反而严厉训斥弟子。请问①为什么孔子训斥弟子？②结合孔子的故事，请你谈谈职业道德与经济效率之间的关系？

聂辉华：你讲的故事来自净空法师的《了凡四训讲记》。我在此前的一篇微信文章《三个有趣而复杂的博弈论故事》里专门介绍过，因此我就不再赘述，转述如下：

话说春秋时期的鲁国，有许多平民被卖到诸侯家做奴仆。官府规定，如果有人愿意出钱为奴仆赎身，还其自由，就可以得到官府的奖金。子贡赎了一个奴仆却谢绝了官方的奖金，他以为这种高风亮节的行为一定会得到孔子的表扬。没想到孔子严厉地批评了他，“夫圣人举事可以移风易俗，而教道可施于百姓，非独适己之行也。今鲁国富者寡而贫者众。受金则为不廉，何以相赎乎？自今以后不复赎人于诸侯矣。”孔子的话非常深刻：规章制度是用于规范百姓行为，不是针对个人。如果都像你子贡这样“拾金不昧”，以后谁还有激励去做好人好事呢？后来，孔子的另一个学生子路救了一个落水的人，对方送给子路一头牛，子路欣然接受了。而孔子知道后也表扬了子路的行为，认为这将鼓励更多的鲁国人做好人好事。

按经济学的行话来说，上述故事暗含了一个动态道德风险模型。做好人好事就是一种道德风险行为，因为社会难以监督一个人何时该做，法律也不能强制一个人做到什么程度，即当事人可以隐藏自己的行动。但是一个人是否以及怎样做好人好事，这是可以激励的。在重复博弈中，当事人不仅要看短期的行为结果，而且要看长期的行为结果，即他必须进行动态优化。有趣的是，在静态条件下的好结果在动态条件下往往是坏结果，因此契约理论的前沿现在是动态契约模型，而动态模型通常都非常复杂。幸运的是，孔子及其两个弟子的故事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动态道德风险模型。从短期来看，社会当然应该鼓励“拾金不昧”的行为，这是一种美德。但是从长期来看，如果好人做了好事却没有好报，那么最终就没有人有激励去做好人。毕竟，社会要引导人们做好人好事，只能激励，不能强制，也难以监督。这个复杂的动态道德风险模型之所以有趣，是因为乍看上去它否定了雷锋这个好榜样，这是“意料之外”的结论。但是仔细思考之后，我们又觉得它最终是在鼓励更多的雷锋出现——但不再是无偿的雷锋，这又是“情理之中”的结论。不过，请记住这是一个复杂的理论，它的结论绝非上述这个故事那么简单。从理论上讲，当事人的博弈次数、贴现因子以及跨期转移支付的能力都会影响到最终结论。

34、“我是爱笑的兔子”问：大象和黄牛同样具有商业价值，为什么象牙的商业价值会威胁到大象的生存，而牛肉的商业价值却成为黄牛的护身符？全世界每天消费大量的鸡，但没有人担心鸡会灭绝，相反没有多少人吃鲸肉，人们却时时刻刻担心鲸会灭绝。为什么同样一个市场系统可以保证产出足够的鸡，却偏偏威胁到鲸的生存呢？

    聂辉华：你这个问题很有意思，我在给大一本科生讲《经济学原理》时就问过这个问题。我的解释是这样的：不是所有的物种都可以通过市场化的方式来进行保护，因为不是所有物种都可以大规模市场化。具体到你的例子，大象和黄牛很可能具有不同的商业价值，因为象牙是稀缺品，上等的奢侈品，与黄牛不可同日而语。当然，这本身是内生的，因为大象无法大规模养殖。要养殖非洲大象，必须有一片辽阔的草原，必须有足够多的食物。哪里有那么多的私人草原？而且越是处于食物链上端的物种（如老虎、狮子），越是需要消耗更多的下游物种，这就决定了在自然界中这种物种只能是少数。就算市场化可以大规模养殖老虎，恐怕自然界也没有那么多供应它们的食物。鲸鱼类似。毕竟，能够象比尔-盖茨那样在家里养鲸鱼的只有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