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大同事关权教授，是一位从日本“海归”的学者，也是人大明德楼最敬业的教师之一。他除了大年三十，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办公室工作，实在令人敬佩。我向他请教过无数关于日本的问题，受益匪浅。他即将彻底退休了，届时我将著文一篇。今天，他先给我写了一篇书评，刊录于此，算是给拙作《一切皆契约》弥补了没有序言的缺憾。5

 

——聂辉华 2021年6月25日

---

 

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聂辉华教授的新书《一切皆契约：真实世界中的博弈与决策》（上海三联书店，2021年）刚刚出版，我有幸率先获得一本，并一口气通读了一遍。读了之后颇有感想，写下来供大家参考。这本书是一本通俗易懂的经济学普及读物，与此相似的书其实并不少，我手里也有几本，都是外国人写的，其中不乏著名经济学家写的。例如：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加里·贝克尔和他的妻子，吉蒂·贝克尔一起写的《生活中的经济学》（华夏出版社，2003年）。在评价聂教授这本书之前，先简单介绍一下这本书的章节和基本内容，全书共18.5万字，分为五章，分别如下。

 

第一章：“真实世界的经济学”，属于全书的导论，引导读者进入到这本书的世界里。这里面主要用契约理论解释经济活动的本质，同时主张在信息不对称框架下做出最优决策。因为经济学本质上是选择的学问，不论家庭还是企业乃至于政府，都要在一定的条件下做出选择，而这种条件通常就是信息不对称。

 

第二章：“职场和管理的经济学分析”，是微观中的微观层面，也就是进入到了企业内部进行分析。通常，经济学并不讨论企业内部的问题，因为它脱离了市场，属于管理学范畴。但是随着企业经济学、管理经济学、信息经济学、契约理论、博弈论等新经济学的快速发展，关于企业行为的分析已经进入到了经济学领域。更重要的是，现实中的企业行为，如跨国公司和企业集团等大型企业的发展，使得企业内部出现了类似于市场的情况，如子公司与子公司之间的交易，这就要求经济学做出新的解释。这一章中包含的内容主要是薪酬契约、公司治理、信息甄别、道德风险、激励问题、团队生产问题、合谋理论、公司治理。

 

第三章：“企业和市场的经济学分析”，与第二章有较为紧密的联系，一部分内容深入到了企业内部，一部分内容是关于企业在市场中的行为的。这当中包含了较多新经济学的原理，如交易成本、动态逆向选择、产权理论、关系契约、参照点理论、双边信息不对称、非价格机制等。这些专业术语并非传统的新古典经济学常用的，它们为经济学的丰富和发展提供了更为多样的和更有价值的理论和方法。

 

第四章：“家庭和理财的经济学分析”，主要研究家庭的经济行为，具体说是家庭的选择行为。主要内容有风险规避、债务契约、社会网络、不完全契约、抵押和声誉、拍卖理论等。这当中有些很有趣的例子，如婚姻是一种契约，为什么要门当户对？为什么那么多人离婚？日本企业为什么长盛不衰？穷人为什么穷，富人为什么富？现实中，家庭作为一个经济单元是十分重要的，只不过过去对它的理解和认识不够充分。作为家庭，不仅要有日常的柴米油盐的购买和重要资产，如房子的购买，还要教育子女，要治病，要旅游，要积累财富，以及子女的婚姻，这些都是经济学研究的对象。

 

第五章：“政府和国家的经济学分析”，从经济学角度讨论了国家治理问题。其中包括了我国当今的一些重要问题，如国企改革、食品安全、中央和地方的财税体制，以及国际贸易问题。当今各国的经济在很大程度上是混合经济，也就是市场因素和非市场因素都在发挥作用。西方发达国家以市场为基础，依靠市场配置资源，但政府的作用也不可小觑，特别是发生经济危机和公共事件（如这次疫情）的时候；其他国家也大多实行市场经济，但不论其制度、体制，还是操作层面都包含了诸多非市场的因素，如统治集团的利益。即便是社会主义国家也都在引入市场机制，只是程度和多少的问题。因此研究政府和国家的作用是十分有意义的，特别是对于中国而言更是如此。

 

与其他同类书相比，这本书有以下几个特点：第一，用大量古今中外的实际例子解释经济学原理。其中当今我国实际发生的情况占多大多数，这拉近了读者与经济学原理之间的距离，如著名企业家褚时健的经历是我国国有企业改革中的经典案例。京东集团创始人刘强东在九十年代创业失败的例子，是典型的信息不对称和下属合谋造成的结果。更容易引起人们共鸣的是，2020年初新冠疫情刚刚爆发时口罩大量脱销，出现了“一罩难求”的情况，这是部分商家（药店）涨价导致的。按照经典经济学的逻辑，这是商家的合理行为，因为它是价格与市场供求关系决定的。商品稀缺价格就上涨，商品过剩就会下跌，但这会导致整个社会的不良后果，这时政府会出面干预。我们也看到了，政府对个别药店卖假口罩进行罚款的报道。另外，作者引用一些古代的例子，说明经济学的理论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贯通中外历史文化。例如，关于北宋的繁荣和灭亡竟然跟两份合同（“檀渊之盟”、“海上之盟”）有关。

 

第二，这本书讲的经济学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经济学，而是比较新的经济学。特别是博弈论、信息经济学、契约理论、制度经济学，它们都是20世纪后半叶兴起的。我们知道，传统的经济学是以市场均衡为基础的，强调价格机制的作用，也强调人的理性行为。但现实经济活动中价格并不完全有效，对于某些生活必需品以及国家需要的战略物资，价格并不起到决定性作用。关于理性，在信息不对称的条件下理性有时能发挥正面作用，有时则不一定。在古玩市场上，绝大多数卖家和买家都不掌握完全信息，对某个古玩的认知都是相对的，有限的，即便是国际大拍卖行都有卖假货的情况。

 

第三，没有使用任何深奥的经济学语言。经济学通常有三种表达方式，一种是文字叙述，一种是几何图形，第三种是数学。这本书没有使用后两者，而是深入浅出的文字表述，而且像讲故事一样，在娓娓道来当中解释了经济学原理。其中涉及到的一些概念，如囚徒困境、信息不对称、不完全契约、交易成本、合谋、棘轮效应、共同代理问题等，读者只要查一查百度就能理解。因此这本书的读者范围应该比较广泛，高中毕业的人都能读懂，大学生更是不分文科和理科。

 

第四，很多例子都是企业行为，特别是决策者的行为，这对于年轻人而言，如何处理自己与企业的关系，自己与同事(上级、下级、平级)的关系，都有参考价值。当今时代是以企业为核心的市场经济时代，绝大多数人都在某个行业的企业工作，而企业是一个组织。既然是组织就有组织结构，既有横向结构也有纵向结构，横向结构包括不同部门，纵向结构包括上下级，有时包括上游部门和下游部门。作为员工，可能是基层的，也可能是高层的，下级服从上级，个人服从组织；团队之间也同样，需要通力合作才能发挥更大作用。

 

聂辉华是很有才学的教授，除了在专业上有较高的造诣，在中外顶级学术杂志上发表了大量论文，对社会、经济、政治、历史等方面都有广泛涉猎，并能古为今用。他2015年就出版了一本活学活用的书：《跟《西游记》学创业：一本人人都要读的管理秘籍》（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将古典神话小说《西游记》中的主要人物比喻成企业内部的不同身份，研究作为团队如何管理内部事务，如何应对外部挑战，生动形象，妙趣横生。我强力向社会推荐聂教授这本书，并希望他能继续兼顾学术研究和社会责任的双重职责，继续撰写对广大读者有用的书。作为社会科学研究者，其实除了搞好学术研究，还应该兼顾社会责任，也就是针对社会发生的现象进行解释，也包括向更多的读者普及专业知识。这一点与自然科学有所不同，毕竟社会每天都在发生某种变化，这次突如其来的疫情让整个世界都发生了巨大变化。

 

关权（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教授）

 

2021年6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