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本文是海南大学经济学院颜洪平副教授《经济增长与环境治理：一个新政治经济学分析框架》（四川大学出版社）一书的序言。——聂辉华 2019.9.3

 

2018年是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周年。从1978年到2018年，中国经济呈现出40年的高速增长，创造了世界历史上的增长奇迹。高速的经济增长减少了贫困、丰富了物质生活、加速了城市化进程，与此同时我们也要清醒地看到在高速经济增长过程中出现了大量的安全生产事故、环境污染、土地违法、寻租腐败、房地产泡沫等比较严重的问题。为什么以地区竞争为动力的增长机制不能有效地减少矿难、污染和腐败呢？如何在一个统一的理论框架内解释“高增长”与“多事故”的并存并提出解决办法？这是值得所有中国学者关心的政治经济学问题。

 

2006年，我和李金波在《经济学(季刊)》上发表了一篇论文《政企合谋与经济发展》，首次提出了一个地方政府和企业合谋的分析框架来解释“高增长”和“多事故”并存现象。我们的分析框架采取了组织经济学中经典的合谋模型，并根据中国的制度背景进行了拓展和应用。之后，我与合作者采取政企合谋分析框架研究了中国的矿难问题、高房价问题。国内一些优秀的青年学者开始采取这一框架研究土地违法和偷税漏税问题。实际上，最适合用政企合谋分析框架研究的问题是环境污染问题。第一，环境污染问题非常普遍，而且每一件环境污染案件的背后，几乎都有地方政府和企业合谋的影子。第二，环境污染是一个很容易验证的事实，这不同于偷税漏税、腐败等合谋行为。因此，我一直期待学术界有人能够用政企合谋框架分析环境污染问题，这将有效地拓展这一框架的学术价值。

 

幸运的是，我看到了颜洪平的博士论文。他以博士论文为基础，形成了目前的专著《经济增长与环境治理——一个新政治经济学分析框架》。这本书采取政企合谋的分析框架，利用1997-2014年30个省份的面板数据，采用固定效应模型与分位数回归两种方法，定量分析了地方政企合谋对环境污染的影响，并且发现了一些有意义的结论。这包括以下几个方面：（1）地方政企合谋每增加1%，工业二氧化硫和工业废水排放分别增加0.0287%和0.0244%；（2）政绩考核中GDP指标所占比重越大，地方政府越有动力与排污企业合谋；（3）财政分权程度越高，地方政企合谋的可能性越大；（4）在地方政府官员任期的不同阶段，地方政企合谋的概率不同；（5）在东中西不同区域，地方政企合谋都加剧了区域的环境恶化，但存在区域性差异，中部地区影响显著，东部次之，西部最不明显。原因是中部地区处在追赶东部发展水平的阶段，地方政府与排污企业合谋动机较强，而西部地区经济基础弱，产业污染源少。因此，颜洪平博士的专著丰富和拓展了政企合谋框架的应用，对于我们理解环境污染问题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

 

除了上述研究议题，我觉得还有一些议题值得继续深入研究。例如，官员的政治关联是否会加剧政企合谋的倾向？国企、民企和外企在参与政企合谋方面是否有显著差异？大众传媒以及公众教育水平对于政企合谋是否能够起到削弱作用？这些问题不仅适用于环境污染研究，也同样适用于所有政企合谋现象的研究。但是，环境污染问题确实是一个极好的切入点和样本。我期待颜洪平博士在今后的研究中取得更多高水平的成果。

 

中共十九大将防范化解重大风险、精准脱贫、污染防治列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三大攻坚战，可见环境污染问题已经到了刻不容缓需要解决的地步。环境保护，人人有责。对于学者来说，首先要从理论上深入研究环境污染的制度背景和具体机制，然后基于学术研究提供有价值、能操作的政策建议。从这个角度讲，本书的研究结论还具有显著的政策含义。当然，政企合谋只是环境污染的一个重要原因。除了政企合谋，我们也看到一些地方以政企合作的方式共同整治环境污染，这正是希望所在。

 

2018年1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