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2015年以来，我们团队一直在研究僵尸企业问题，2016年发布了著名的《中国僵尸企业研究报告》。今天发布我们团队的一篇学术文章，发表于《金融研究》2019年第1期。这篇文章显示，混合所有制改革有助于治疗僵尸企业，而且民营资本比例越高，效果越是显著。——聂辉华 2019年4月26日

 

国企混合所有制能治疗僵尸企业吗？

——一个混合所有制类啄序逻辑

方明月1 孙鲲鹏2

（1、中国农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2、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

 

一、研究背景与问题

 

近年来，随着中国大规模产能过剩的出现，僵尸企业问题成为政府和社会各界高度关注的新话题，并屡屡出现在官方文件中。由于僵尸企业占用大量的信贷资源，背负着沉重的金融债务，是造成企业杠杆率居高不下的重要原因。目前，处置僵尸企业既是“去产能”的牛鼻子抓手， 更是防范“灰犀牛”事件和系统性金融风险的要义之一。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指出，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坚持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降成本、补短板，优化存量资源配置，扩大优质增量供给，实现供需动态平衡”。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已经成为当前经济改革的主要方向，去产能是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首要任务，而去产能的关键是处置僵尸企业。在所有僵尸企业中，国企的僵尸企业问题最为严重。政策重点与学术研究的结果是一致的。按照企业的注册类型，聂辉华等（2016）发现，无论是2004年及其以前还是2004年以后，国有和集体企业中僵尸企业的比例都最高，而民营企业和港澳台及外商企业中僵尸企业的比例相近，远低于国有和集体企业中僵尸企业的比例。

 

另一方面，混合所有制改革是国企改革的主要方向。2013年十八届三中全会出台了深化国企改革的重大决定，提出“积极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国有资本、集体资本、非公有资本等交叉持股、相互融合的混合所有制经济，是基本经济制度的重要实现形式，有利于国有资本放大功能、保值增值、提高竞争力，有利于各种所有制资本取长补短、相互促进、共同发展。”自此，“混合所有制”迅速成为国企改革和公司治理领域的中心议题之一。党的十九大报告进一步提出，“深化国有企业改革，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培育具有全球竞争力的世界一流企业”。

 

那么，我们关心的问题是，既然混合所有制是国企改革的主要方向，它能否改好僵尸国有企业？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哪种混合所有制模式——国企控股、国企参股、民营化（一种特殊的混合所有制）——更有利于治疗僵尸企业？这一问题不仅可以深化关于国有企业和僵尸企业的理论研究，更有望为解决长期以来的国企低效率和日益严重的僵尸企业问题提供政策建议。

 

二、研究发现

 

首先，直观上来看，图1揭示了2000-2013年中国各类混改企业所占比例及变动趋势，直观反映了国企改革路径。由于我们的样本均为1998年为纯国企的企业，因此纯国企的比例一直相对较高，但纯国企的比例总体呈现出逐渐下降的趋势。国企控股企业所占比例虽然在期初占据绝对优势地位，但是国企参股和民营化企业的比例总体迅速上升，民营化企业逐渐成为占比最高的混改企业类型，国企参股次之，国企控股最低。民营化企业占比在2008年后呈现出一定的下降趋势，这除了国有资本可能重新投资民营企业外，亦可能是因为如果某企业在某年度进行了破产清算，则我们的样本将不包含该企业破产清算年度之后的观测值。这一趋势符合直觉，民营化企业由于失去了政府保护，抗风险能力差，受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影响相对更大。

 

 

图2揭示了各类企业中的僵尸企业的绩效及其变动趋势。以主营业务利润率（ROS）来衡量企业绩效，2007年之前，民营企业中的僵尸企业的绩效最好，参股国企中的僵尸企业次之，控股国企紧随其后，纯国企中的僵尸企业的绩效最差。2007年之后，民营企业中的僵尸企业绩效仍保持领先地位，参股国企次之，但控股国企中的僵尸企业的绩效在2009-2012年垫底，远逊色于纯国企中的僵尸企业绩效。

 

其次，本文运用计量方法比较了国企控股、国企参股以及民营化这三种混合所有制改革策略治疗僵尸国企的效果。主要的实证结果表明：

 

第一，相对于纯国企，混合所有制改革对僵尸国企具有显著的治疗效果；

 

第二，在多种混合所有制改革策略中，民营化优于国企参股，国企参股优于国企控股，这形成了一种有趣的“国企混改类啄序”现象；

 

第三，所处行业垄断程度越高的国企，引入民营资本的混合所有制改革对僵尸企业的治愈作用越小，而对于不同级别的国企，其作用也有显著的差异；

 

第四，混合所有制改革治疗僵尸国企的主要渠道，是降低了国企的期间费用（主要是管理费用）。

 

此外，本文通过排除地区层面影响政府和企业参与混改的动机的因素、使用倾向得分匹配、进行随机模拟安慰剂检验等方式探讨了可能的内生性问题。

 

三、研究启示

 

当前，僵尸企业问题已然引起全社会的广泛关注。处置僵尸企业既是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重要发力点，也是防范系统性金融风险的题中之义。僵尸企业主要分布在国有资本集中的行业，这使得国企成为处置僵尸企业的重点对象和难点所在。与此同时，发展混合所有制已成为一项重要的国企改革战略。因此，研究混合所有制对治愈僵尸国企的作用具有学术上和政策上的双重意义。本文的结果表明，混合所有制改革在总体上对治疗僵尸国企具有显著的成效。在多种混合所有制改革策略中，民营化优于国企参股，国企参股优于国企控股，从而形成了一种国企混改的“类啄序”现象。然而，混合所有制改革并不是“万金油”，我们发现对于那些所处行业垄断程度高的国企，并不适合单纯民营化的混改，对于不同级别的国企，其效果也有很大差异。我们还发现，混合所有制改革治疗僵尸国企的主要机制，是降低了国企的期间费用（主要是管理费用），并且费用降低越是明显的混改策略，对于治愈僵尸国企越是有效。

 

本文的研究为处置僵尸企业和渐进式改革提供了重要的政策依据：

 

第一，积极推进国有企业的混合所有制改革，可以作为解决大量僵尸国企的重要手段。尤其是，大力引进民营资本，利用民企的机制优势来改善僵尸国企，这种改革效果比国企控股和国企参股方式更为有效。这也从一个侧面印证了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的“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的论断。

 

第二，将一定比例的僵尸国企优先纳入混改的行列，并在控股比例方面给予更灵活的政策。目前，国家层面对于国企的混合所有制改革实行稳步推进的原则，每年只有极少比例的国企被纳入改革试点。我们建议进一步扩大试点范围，优先考虑将僵尸国企作为试点对象，成功则收益很大，失败也损失较小。

 

第三，治愈僵尸国企的主要机制是减少期间费用，因此除了引入民营资本等多元化的股权安排，国企还需要改进管理体制，提高管理水平。

 

中国经济学堂网站全文：

方明月、孙鲲鹏，2019，《国企混合所有制能治疗僵尸企业吗？——一个混合所有制类啄序逻辑》，《金融研究》，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