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级有趣的经济学

——《跟<西游记>学创业》读后感

李辉文

这是一本小而可贵的好书。

余光中先生写过一篇短文《朋友四型》，按照有趣无趣和高级低级两个维度，把朋友分成四类，其中最理想的是高级有趣。如果说读书如交友，那么中国人民大学聂辉华教授这本《跟<西游记>学创业——一本人人都要读的管理秘籍》就属于高级有趣一类。

如果有人告诉你，《西游记》讲的其实是一个官二代带领四位刑满释放人员创业的故事；如果有人一本正经地跟你说，妖怪调虎离山屡屡得逞是因为唐僧团队内部缺乏足够有效的合作；又如果有人悄悄在你耳边嘀咕：“灵山正在大兴土木”，或者“政令不出雷音寺”，你大概一定会忍俊不住。这本书里这样的内容层出不穷。

然而和朋友一样，好书光有趣不够，还得高级。《西游记》本身已经足够有趣，借《西游记》的酒杯来浇组织和管理的块垒，要有声有色原本不难，难的是还有深度。而恰恰这一点本书做到了。为什么能做到呢？原因说来也并不稀奇——熟悉文献。

熟悉文献首先当然是熟悉《西游记》文本。一个例子是在《西游记》最后一回《径回东土 五圣成真》里，如来论功行赏，册封取经四众完毕，大众合掌皈依，念了一堆让人眼花缭乱的佛和菩萨的名号。和普通读者一目十行不同，本书作者竟然把这些名号认认真真都读完了，而且读完之后发现一个秘密：在帮助唐僧师徒成功取得真经的过程中劳苦功高的观音菩萨，在功德圆满之后，竟然原地不动，没有封赏，因此排名还在斗战胜佛（悟空）之后！本书把这一点特别拎出来，把观音何以没有封赏以及应当如何处理这类事情，洋洋洒洒写了整整一回。

本书是一本运用经济学原理讲创业和管理道理的普及读物，所以要写好的话，仅仅熟悉《西游记》当然不够，还得熟悉经济学的文献。都说“文似看山不喜平”，其实作品要翻得起波澜，仅仅逞才使气是不够的，归功到底得靠学养来支持。对现象背后的深层次规律进行冷静的分析，并且得出“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洞见，是经济思维的魅力所在，也是本书很多回目都能一波三折、曲径通幽的法门。

现实中人们常常会基于常识指责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而经济学家对此的反应则常常是：人心从来就不曾古过，并且这种世道人心背后其实是有规律可循的。比方说，吹牛拍马就是一门古老而年轻的艺术。人们都讨厌马屁精，至少人人都不喜欢被认为是马屁精，但是其实人人也都喜欢马屁精，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在《西游记》里，看似憨厚笨拙的猪八戒，马屁功夫却妙到毫巅，用一个词概括那叫“熨帖”。本书把这事儿和AER上彭德格斯特（Prendergast）的一篇经典论文《“马屁精”理论》结合起来，摆脱对于马屁精的道德指责，不仅对组织内部马屁精产生的根源和必然性给出了合情合理的解释，而且对如何有效管理不可避免的马屁精提出了可操作的建议。

再举个例子，很多《西游记》的聪明读者，早就发现天兵天将并不是真的打不过孙悟空，很多天上的神仙甚至神仙的坐骑或者宠物单独一个下凡，就能给当年大脑天宫的孙大圣制造出大麻烦。不过大部分人想到这一层之后，接下来就很容易把注意力转移到对世道人心的感慨。一个广为流传的段子就说：不要看不起猪八戒和沙和尚，想当年他们也都是青年才俊，火箭式的青年干部，领导身边的红人。他们后来的不思进取，其实是因为体制内的游戏规则总是枪打出头鸟，让有志之士壮志难酬。这种有趣的解读其实也符合经济学的基本原理。但是这类游戏规则哪里为什么会长期存在？既然这种体制有严重的效率问题，为什么长期得不到改善呢？本书组织经济学的基本原理和米兰-斯沃里克（Milan Svolik）一本好评如潮的作品《威权统治的政治学》（The Politics of Authoritarian Rule）结合起来，首先说明其中的关键在于玉帝在权力分享上出了问题。那么为什么明明知道有问题玉帝有为什么不解决呢？是不是太笨？是不是太贪？都不是。读过之后，你会发现，其实这是道德之外的约束条件所导致的结果，诚所谓“势所必然”。

当然本书不是唯一一本有趣的经济学普及读物。虽然经济学早就被托马斯·卡莱尔贴上“沉闷科学”的标签，但其实有意思的经济学家和深入浅出的经济学普及读物一直都不罕见，而且近年来还有日益增长之势。“经济学帝国主义”的缔造者加里·贝克尔所写的《生活中的经济学》和《反常识经济学》就令人眼前一亮。斯蒂夫·列维特和他的合作者写作的《魔鬼经济学》和《超爆魔鬼经济学》也让人脑洞大开。

但这并不降低本书的稀缺性。已有的普及读物多都把重点放在价格理论上。它们更多地是在介绍价格机制如何在传递信息、提供激励和收入分配等方面发挥作用，来协调形形色色的社会成员之间的分散决策，从而实现资源的有效配置。而本书实际上是一本组织经济学的优秀入门书籍，它讲述的是在一个非价格机制起主导作用的组织当中，发挥重要作用的那些经济规律。本书着重讨论的组建团队、树立权威、设计激励机制、实施绩效考核、授权和治理等，都是价格机制不能有效发挥作用的条件下，利用企业这种合约安排来组织交易时一定会遇到的关键性问题。正是在对这些问题深入浅出的讨论过程中，读者就潜移默化地不仅理解了现代企业管理的知识，同时也理解了现代组织经济学的基本原理。

    当然本书也给我们留下悬念：管理是极其现实的问题，而《西游记》虽然人物原型和故事情节也来自现实世界，但在四大名著当中相形之下仍然是离现实最远的一本。或许结合《红楼梦》来讲组织和管理会更加水乳交融：毕竟凤姐和探春的杀伐决断谁不印象深刻呢？不过作者在制度经济学和政治经济学领域长期深耕，又主讲博弈论和契约理论课程多年，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因此一个合理的猜测是，本书或许只是投石问路，还有很多好戏在后头。接下来如果作者再写一本书，拿《三国演义》或者《水浒传》的故事来讲博弈论，或者就着《红楼梦》来谈谈腐败的政治经济学，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而且会照样——或者更加——精彩纷呈。作为读者我们可以拭目以待。

    最后，我想说，这本书对经济学家来说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启示。在经济下行的时候，经济学家传统上常常可以通过四种方式为这个社会贡献正能量：第一，反复声明经济已经企稳或者经济增长放缓其实是经济发展方式的成功转变，以此增强领导和民众信心；第二，研究经济结构变动和增长走势的前因后果，加深人们对于真实世界的理解；第三，将抽象的理论和现实问题结合起来，提出各种政策建议；第四，采取萨缪尔森式的态度：“让他们去讨论政策建议好了，我只给本科生讲经济学原理”。这本书则提醒经济学家，其实至少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可做，那就是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面向大众写一本深入浅出介绍经济学基本原理的好书。这本书最好写得足够有趣，让读者不禁时时莞尔；同时也要足够有用，让人掩卷回味起来能感到启发。前者增加当期效用和GDP，后者积累人力资本，提高未来经济增长的潜力和质量。两者都是经济学家经世致用的当行本色。

   （本文发表于《经济学家茶座》2015年第4辑，总第70辑。作者系上海对外经贸大学国际经贸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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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民大学教授聂辉华的新书《跟<西游记>学创业——一本人人都要读的管理秘籍。这是中国第一本企业理论通俗读物，中秋节前夕中央电视台财经频道专门推荐，12月19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文艺之声频道对该书和聂辉华教授进行了一小时直播专访，世界著名华人经济学家黄有光教授、共识网总裁周志兴先生等人联袂推荐。京东、当当、亚马逊正在热售。